无法抹除的历史疤痕
阅览: 日期:2015-12-03
1938年5月10日凌晨,日军从五通登陆,5月13日厦门全境沦陷。此后七年多,在最黑暗、最困苦中煎熬的厦门人民,始终不屈不挠,顽强抗争,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,也留下无法抹除的历史疤痕。
听九旬老人讲当年的往事
2007年11月16日下午,在深田路9号听94岁的郑秀英老人讲抗日战争时期的往事。老人在百家村生活70多年,解放后当过居民组长、纠察队副队长。回忆起抗战当年,往事历历如在眼前。
1938年12月日本近卫内阁为加紧侵华战争,为统一军部对华占领区政策,设置兴亚院,并在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厦门等地设立分支机构。厦门兴亚院在深田路42号,设立于1939年,数栋日式风格的建筑,阴森森的大铁门上镶着两个象征“兴亚计划”的“亚”字。
兴亚院不但是日寇侵占厦门、汕头等地的最高指挥机关,更设立囚禁抗日志士的牢房。特务、军警每天疯狗一样到处搜捕抗日志士,关进黑牢,严刑酷打。听侥幸没被折磨致死放出来的人说,灌肥皂水酷刑,说是“喝米酒”,将火把捆扎在受刑人腋下灼烧,受刑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边惨叫边抖跳,被称作“跳舞”……无数罪行,磬竹难书。居住在深田路附近的居民,经常深更半夜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。老人说,那时候这里很荒凉,印象太深刻,怎么也忘不了。
日寇投降撤离深田路兴亚院那天,郑阿婆带9岁的女儿去看残兵败将们的狼狈相。日军正在集合,郑阿婆的女儿初生牛仔不怕虎,走上前朝日军士兵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。郑阿婆怕惹麻烦,女儿理直气壮地说:“才不怕,他们输了,臭日本鬼仔投降啦!”虽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,耳濡目染之下,身上奔流的却是一腔刚烈澎湃的热血。
白石炮台上的抗战英魂
位于曾厝垵与黄厝之间的白石炮台遗址,一道山岬直插海滨,山石嶙峋,石缝间长着一丛丛刺子花,年年花开艳红,民间传说那是英灵不散,凝聚而成。
白石炮台自古是座兵营,依山傍海,易守难攻。日本鬼子占领厦门期间,四周拦上铁丝网,架起炮楼,修建了一座弹药库。后来搜捕的抗日志士多了,那里成了临时监狱,几排石砌的营房变成关押抗日志士的牢笼。
1940年春天,气温特别低,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。连日阴雨,一片闽南少有的“四十九日乌”,阴霾笼罩着厦门。文史资料记载,2月16日,日军在这里处决关押于此的潘文川、吴得水、张世义、郭再宝、陈松柏五位厦门复土血魂团骨干。
血魂团是厦门青年为骨干自发组织的民间抗日武装,人称抗日“孤岛游击队”。厦门全岛沦陷后,经过几个月酝酿筹备,血魂团3至5人为一个战斗小组,时分时合,神出鬼没,打过多次漂亮仗,日本鬼子和汉奸们提起厦门血魂团又恨又怕,却又束手无策。哨兵夜间在厦门港巡逻,被血魂团勇士一刀砍杀。驻守在后江埭的日军,曾被枪声、爆炸声惊吓得魂魄四散……凡是找不到线索的事件,都怀疑是血魂团干的。
1939年5月11日,血魂团在鼓浪屿龙头路击毙大汉奸伪商会会长洪立勋。日寇极度恐慌,大肆增兵,派遣大批特务渗透到社会各阶层,妄想彻底消灭抗日武装。血魂团经济上没有后援,厦、鼓两岛孤悬海上,没有回旋余地,又缺乏军事斗争经验,为保存实力,血魂团团长张弩率部分成员撤离。
潘文川是血魂团的宣传股长,战前当过职员、做过记者,会说流利的日语,参加过多次战斗。吴得水是码头工人,鼓浪屿龙头路电灯巷战斗后不久,不幸被捕。半年多来,受尽了烧五毛(头发、眉毛、胡须、腋毛、阴毛)、点梅花(用18颗铜钱当烙铁,烧红后随意烤灼身体)、坐老虎凳等各种酷刑,审讯依然一无所获。
五位壮士带着脚镣铁链,被推搡到靠海的石崖边。两个刽子手从背后跟进,一个操木棒往脚弯处猛击,另一个操马刀突然一刀砍在后脖颈处。烈士头颅飞落在地上,人依然挺立着,脖颈处血如泉涌……
当年被抓到白石炮台监狱劈柴煮饭的老伙夫,把一切都看在眼里,后来说起往事,感叹道:“血魂团个个都是好样的!”
曾厝垵老村长洪宗海说,白石炮台及其海滨曾是厦门景外景之一,称“白石飞沙”。前些年房地产开发时,村里老人协会出面建议,恳求保留山边老榕树和部分白石炮台遗址。遗憾的是,现在遗址只剩一个空名。
汉奸林济川及其源泉别墅
万石植物园东侧山峦间有个“雨林世界”,那是紫云岩寺故址。山路边有栋石砌二层小别墅。墙上镶着石匾,文字如下:“鹭水城南,玉屏山东,钟灵聚焉。四山环迴,雄石屹立,中通一道,晨起烟雾濛濛,昔作紫云得路也。内涧水长流,盘旋其间,傍有僧舍一所,废兴糜计,而林子历游忘返。嗜好山水之趣,喜结僧迦之缘。故于放生池畔,择筑石室一椽,作憇留之处,为修养之居,是号源泉别墅。余今欣子能揭恶说善,故为此记序永留不朽。和靖林逋题。”落款是“壬午仲冬主持寺僧静通稽立,佛弟子林济川敬书”。
石刻题书十分蹊跷,“林逋”是耳熟能详的名号,杭州西湖边“以梅为妻、以鹤为子”北宋的和靖先生,如何穿越千年,到千里之外题辞。题书者又是哪路神仙?
别墅属近现代风格,查老历得知,壬午年是民国三十一年(1942年)。抗日战争期间,能在深山老林中建别墅,期盼消受悠闲时日,定非等闲之辈。疑惑间突然想起,曾看过民国三十六年(1947年)七月出版的《闽台汉奸罪行纪实》。一查,果然看到林济川大名,位居金厦汉奸排行榜第五把交椅。林济川台湾人,1938年5月厦门沦陷,奉日本海军之命来厦活动,任厦门特别市维持会公卖局长(后改称禁烟局),归属兴亚院联络部经济部,控制包括食盐在内的物资,实行所谓公卖,种植罂粟、贩卖鸦片,罪大恶极。抗战后被捕归案,解送南京军事法庭。后因他是日籍,判释回台湾。
石匾题字,借用林逋之名,既是作贼心虚又彰示文化认同,或许是时局突变,作恶多端的他,害怕自己非人的罪行受到正义的惩罚。不曾想意在“永留不朽”的题书,却成为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的历史印记。
2014年冬,我故地重游,源泉别墅及周边旧屋全被拆除。园林工人说,去年拆的,不知是知名别墅。日寇入侵遗存的物证,虽不经意间被拆了,但影像还在,这是永远抹不去的历史疤痕。(林良材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