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忆我的父亲谷文昌

阅览:  日期:2015-11-20

“从懂事开始,别人就告诉我,父亲是领导,但在我的记忆中,他始终是以一个普通的劳动者、一个共产党员、一个人民的勤务员面貌出现的。”2015年,时值“人民的好书记”谷文昌诞辰一百周年,厦门检验检疫局退休干部、谷文昌的大儿子谷豫闽,深情讲述了记忆中的父亲——

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你是勤务员的儿子”

1950年,父亲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第五大队第三中队党小组长时,按照上级的命令接管了福建东山县。此后,又相继担任东山县委书记十年,先后在岛上待了14年之久,期间总是与群众待在一起,家里很难见到父亲的影子。植树造林、治理风沙、改造低产田、抗旱救灾、修海堤、建水库的场景里,却总缺不了他瘦削的身影。

虽然身为“一把手”,但出身农民家庭的父亲,参加革命前是石匠,是打石头、干农活的好把式。来到东山后,他特意找人打造了一套农具,有锄头、有镰刀等。每次下乡,他都带着那套农具,下到田里与群众一起干活,对群众嘘寒问暖。同时他还经常对身边的秘书、勤务员说:“你们跟我走入群众中,可不能像这样站在边上看着,得跟大家一起劳动。” 在他看来,只有一边干活一边和群众聊天谈工作,才能听到真正的声音,才是真正深入群众。

父亲不仅严格要求自己,同样严格要求子女。自我上初中开始,每年寒暑假,父亲总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赶到地里参加劳动。刚开始,我也不乐意,冲他抱怨:“我们又不是农民不用赚工分,为什么不把时间用来读书、休假呢?”

父亲听了,便一脸严肃地对我说:“你吃的东西都是来自农民的辛苦付出,来之不易,你去体会了他们的辛苦,才会懂得珍惜。”父亲怕我们在机关长大有优越感,还经常提醒我们兄妹几个:“我是群众的勤务员,你们是勤务员的儿子,时刻不能忘记群众。”渐渐地,我们兄妹几个都学会了劳动。种树、割水稻、挖土、挑担子、种菜,与农民的孩子差不多。农忙时,一起劳动的农民指着我说:“这个学生仔割稻子割的快,当农民可以拿十个工分呢”。

“不能一饱忘百饥啊!”

60年代初,正是新中国特别艰难的时期,群众家里困难。外祖母、患病的舅舅及表姐等亲戚也和我们一起住,加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,同时还要给老家的奶奶等寄生活费,爸妈还经常接济困难的群众和干部,我家的生活有时甚至不如一般的群众。那会儿十四五岁的我,下处于长身体的时候,早晨总是稀米汤配地瓜(限量)、咸菜,每到中午放学,连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。冬天到了,我们没袜子、毛衣穿,就去捡别人不要的破袜子、破毛衣,再由母亲把线拆洗了,重新织出“新”袜子、“新”毛衣。我先穿,穿到不合身了,再按顺序传给弟弟妹妹们。我上大学时穿的许多衣服,都是用父亲的旧衣服改的,大部分时间是打赤脚。子女如此,当书记的父亲也如是。他唯一的大衣就是从旧衣摊里淘的,父亲把它带回家洗得亮亮的,很是喜欢。但他平时并不穿,只在遇到开会等重要声合才穿上,事情结束又立马脱下,像是宝贝一样收着。他去世时穿的就是这件心爱的旧大衣。

“要看看困难的群众穿的是什么,吃的是什么,不能一饱忘百饥啊!”父亲常常这样教育我们。1964年,父亲被调往福州林业厅任职,上任时,他还带着两罐自制的腌菜。大家都在开他玩笑,他却笑道:“自己做的,吃习惯了,不吃不行。”在家里,他有空也会去捡别人不要的菜叶,边捡边笑着说道:“哎呀,这片不错呢,还很嫩。”然后拿回家把它洗净、凉干、腌制成咸菜。

困难时期,家里养了兔子、养了鸡,但自己吃的很少,多半让父亲叫我拿去收购站卖了,再把换来的钱拿去帮助有困难的群众。父亲生病时,唯一能吃上的“补品”就是吃一两个鸡蛋,加上一碗小米粥或面条汤。1972年,我从宁化回漳州探望父母,只见爸妈在一斤牛奶里对了水煮开,然后倒进六个碗,他们和四个孙子、孙女兴高采烈地每人喝一碗。妈妈说,这还是在漳州,要是还在东山和宁化那能喝上牛奶?我当时差点眼泪都流下来了。

“年轻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”

“当领导的,要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,把自己的腰杆挺直。”父亲常对家里人说。

“喊破嗓子,不如干出样子”、“指挥不在第一线,等于空头指挥”,父亲也常这样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讲。

于是,多少年来他的手总是“干净”的,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;然而他的腰却直不起来了,被常年的辛苦劳作压弯了。

1969年冬,父亲被“下放”到宁化县,先是在禾口公社红旗大队,他和几个下放干部一道帮助农民改造低产田,当季水稻获得大丰收,群众称呼父亲是“谷满仓”。后来,父样又被任命为隆陂水库的总指挥。虽是当着领导,他总冲在生产第一线,以56岁的老朽之躯与群众们一起抬巨大石条,至此落下腰痛的毛病。但他提起在宁化的经历,总是赞扬那里的群众对他很好、很善良,从不说在工地上艰苦生活。

知道父亲身体不好,为了能照顾他,1970年,我毕业时,曾主动要求分配到宁化县。当我告诉父亲,准备和他在一起时,得到的竟是父亲的批评:“你不要和我在一起,你们年轻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!”就这样,在父亲的“干预”和鼓励下,我主动要求调到宁化县最偏远的地方,位于海拨800多米的半山腰上的安远公社岩前大队安家寨下乡劳动(带薪)。山上气候冷,生活不方便,但有父亲的榜样,我很快就和群众打成一片,用所学的知识帮助当地三个生产队第一次种成了双季稻,获得了好收成。

1972年,父母调到漳州工作,我还留在宁化。当时父母两人身体都不好,而我的小儿子由于先天性心脏病也时常住院,我试着向父亲求情:“让我们调回漳州去照顾你们吧?”父亲不同意:“你们在那边就好,我们有组织照应。”

对家里人来说,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“老顽固”。母亲与父亲一样,同为南下的老干部,1952年,母亲就任东山县民政科科长,但每次提职、提薪的时候,父亲就会做母亲的思想工作,说咱们都“让一下”。这一让就是三十多年。父亲在逝世前提了一级,而直到父亲去逝后的第三年,母亲才升一级,为行政17级。1962年,我的大姐高中毕业后就在东山县财政局当临时工,直到文革结束之后,她才成为正式职工。

许多人称赞父亲是一个“时刻想着群众、忘记自己的人”。其实,他本身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群众、一个劳动者、一个共产党员、一个人民的勤务员,若他站在群众当中,从穿着上、从言行举止上,你可能看不出他是个领导。他与他心里挂念的群众并没有两样。1981130日,他临去世前留下遗言:“请把我的骨灰撒在东山,我要和东山的百姓在一起,和东山的大树在一起”。1987年,他的骨灰被迁往东山,终于如愿以偿了。而父亲留给我的,是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