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的“拉滚筒”

阅览:  日期:2016-10-17

□林良材
  偶然得到一张百年前筑路工人拉滚筒碾压路面的照片,心中怦然一动,甚感惊讶又倍觉亲切。上世纪60年代初,我参加工作在交通部公路三局当筑路工,工地上的劳动情形与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。时间过了半个多世纪,依然操持着前辈先人遗留的工具,用同样的方式施工劳作开山筑路,令人感慨社会进展的缓慢。倍觉亲切的是,当年的工地生活又生动地浮现在眼前。
  那时候修建公路,筑路工人肩担背扛,翻越崇山峻岭,穿行羊肠小道,在深山老林里安营扎寨。用铁镐挖土,人工肩挑或用小板车运输土石填平深谷。众人唱着号子,绳拉手抬高举木夯,一下下、一层层夯实填土。遇到陡峭山崖坚硬的石壁,只能人工悬挂在山腰间挥锤打钎,凿眼放炮,炸除顽石。那场景,现在只能在当年的老电影纪录片中偶尔再现。
路基修好了,需要碾平压实,因为道路不通,压路机进不来,而且那年代筑路机械也少得可怜,这道工序只能靠拉动重达数吨的大滚筒来完成。
大滚筒钢铸的外圈每片重数百公斤,汽车只能运到离工地最近的地方。没办法用人工抬动卸车和拼装,必需用粗壮的杉木立柱,架起高高的三角形扒杆,顶上挂着手拉葫芦(那时候老师傅俗称它为“千不落”或“神仙葫芦”)。就靠这样简陋的起重设备,一片片吊装拼接大滚筒。滚筒中心有钢轴、轴承,腹腔是空的,根据设计重量的需要填放河卵石或片石。然后架上一根长毛竹手柄作舵把,系上两条长长的大溜绳,两边八字分开,四五十名工人肩上的纤绳再拴在大溜绳上,把舵的老师傅亮开嗓门,唱起指挥号子。工人们全身心地投入,曲背弓腿,憋足了劲往一处使,随着力量的释放,一股豪气脱口而出,直抒胸臆:“嘿嗨哟呀!嘿嗨哟呀!”雄浑粗犷而又凄凉悲壮的号子声冲天而起,沉重的滚筒驱动了,一遍又一遍碾压着层层岭、叠叠坡一山更比一山陡的山间公路。
  筑路工地上拉滚筒,不是在气势磅礴、日夜奔腾的江流上,没有千回百转、浪遏飞舟的险滩。但辛苦和危险,丝毫不亚于攀爬在江畔危岸上的纤夫。大滚筒是个两三吨重的铁家伙,上坡的时候,拉慢了滚筒有向后溜滑的危险,纤绳上系着几十条鲜活的生命。拉快了也不行,达不到压实压平路面的目的。这时就得让大伙先喝口水、喘口气,然后叫起号子,众人拧成一股劲,踩着刚刚铺平、灌满泥浆的碎石,一步一顿、一步一颤,直蹬坡顶。下坡时铁滚筒太重了,自己滚不动。滚动之后没有刹车装置,惯性大了最容易出危险。只能由一小部分人往下坡方向拉纤引导,大部分人在上坡方向控制速度,还得有几个人提着三角木,准备在情况危急时强制滚筒刹车。上坡费尽气力,下坡小心翼翼,笔直平坦的大路也不能信马由缰。哪条绳上的工人稍有松劲,滚筒失去平衡就会偏了方向。偏离路基之外的地方,或是山涧沟壑,或是悬崖百丈。稍有疏忽,后果不堪设想。
筑路工拉滚筒唱的号子和江上纤夫拉船的号子有些不同,拉滚筒唱的号子沉着而短促。沉重的滚筒和陡峭的山路,起步时必需众人一鼓作气。“嘿——依呀起(步)呀——嘿嘿起呀——”随着把舵的师傅一声响遏行云的起调,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筑路工,蹬足拱背,齐头拼搏。纤绳深深地嵌进古铜色的肩胛里。滚筒碾过碎石,沙沙作响。“脚步不能乱呀!”“齐心使劲拉呀!”“碾碎天下不平事呀!”“修筑通天大马路呀……”苍苍莽莽的崇山峻岭之中,展现出了一幅气势恢宏的壮丽画面。“之”字形的盘山公路上,山上山下两队拉滚筒的筑路工展开竞赛,应和的号子声此起彼伏。时而激昂壮烈,唱出开山劈岭筑路人的豪迈,时而低沉苍凉,吐露出筑路工劳作的艰辛……
  转眼细看照片上拉滚筒的队伍,回想当年的生活,虽然操作的同样是原始而又粗笨落后的工具,但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差别。毕竟时代不同了,听老师傅们说过,早年间,筑路工人被不屑地称作“吃在肚里、死在路上的马路鬼”,而我们再怎么辛苦,都是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、让当地老百姓羡慕的国家工人。开山筑路的施工能力和技术水平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看到前辈先人留下的辛苦劳作的照片,回想联翩,更感慨改革开放以来,技术设备日新月异与时代突飞猛进的变化。